复苏中的北京,它的开年大展我们如何观看?
2022年的最后一天,北京艺术双年展完成了它的首届开幕。疫情封控最后的身影在开展前的仓促中闪现:在一个月前,这届双年展是否能举办都仍是一个未知数;布展的最后一晚,策展人之一龙星如还在展厅中指挥,彻夜未眠;开幕式上,承办方木木美术馆创始人林瀚发言时不禁落泪……不得不说,他哭出了很多人的心声:2022年实在太不容易了!
好在我们终于来到了2023,随着正常生活的逐渐恢复,北京城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正如本届的主题“共生”带给人的直观感受,我们不再彼此分离,我们和每个人、和世界又重新连结在了一起。
本届北京艺术双年展设一个主会场:国家对外文化贸易基地(北京),两个分会场:友谊艺术社区(原北京友谊商店)、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
在三个会场中,建国门附近的友谊商店作为分会场的安排颇具深意。这家1950年代建成的商场,建筑外立面和里面的装潢略显老态,显然满足不了如今年轻消费主力对商场的审美需要,在2016年之后空置率便居高不下,三年的疫情更是雪上加霜,索性就做成艺术社区,向社会散发一些余热。
作为艺术品的展场,倒和友谊商店当年作为服务外宾的功能有些类似,那个时代的中国当代艺术,不也是一种文化上的“特供商品”吗?当然,友谊商店也是北京市民的一段重要的生活记忆,它与双年展主会场国家对外文化贸易基地遥相呼应,一老一少各自背负着两个不同时代却相似的历史使命。
展览现场
走入会场,七个单元的展览为我们揭示了“共生”这个命题下所包含的多维叙事,我们不仅是与其他人类主体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生活着——我们所处的星系以及其中提供了生命能量的恒星,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上的山川湖海与其他生命体,我们创造的机械与数字技术以及人工智能,我们人类文明的历史和未来,乃至我们自身的情绪与精神状态,都伴随我们共同经历着从出生到死亡。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离群索居,孑然一身独立于这宇宙间。你会选择如何叙述我们的共同生活?
《集锦》从浩瀚的数百件展览作品中Pick了让我们印象深刻的10件,其中就藏着许多各种形式的、时常被我们忽略的共生关系。
展览现场
《濒危植物标本集》
艺术家:“碎片网络”小组
来自:龙星如“大地热流:回到太阳时间的访客”
这件《濒危植物标本集》被特意放在落地窗旁边,当太阳直射时,蓝色透明有机玻璃片会在白色桌面上投下其中植物的剪影,它们是受全球变暖或自然栖息地影响而濒临灭绝的物种。作品中的图像在白天根据太阳的位置和光线强度而变化,从而呼应植物的光合作用过程,光照不足的时候,只剩下植物的拉丁学名,作为它们在世间仅剩的数据。三块SD卡形状玻璃代表人类想要留住这些脆弱生命的尝试,然而往往为时已晚。
就像我们错过了阳光洒向这件作品时最美的样子,再多的数据也无法代替它原本的芳华。“碎片网络“小组让我们看到了数字档案的局限性,也提出了对未来档案应该如何发展的思考。
《追踪模拟太阳》
艺术家:约翰内斯·朗坎普
来自:龙星如“大地热流:回到太阳时间的访客”
滑动查看:《追踪模拟太阳》
人类不会一直注视太阳,太阳却无时无刻不在照耀人类。作为一直伴随着人类生存,并且作为生命来源的太阳,以它为中心观察地球某一角落的视角是怎样的?艺术家约翰内斯·朗坎普将电动旋转相机架设在上海、鹿特丹和Kjølleford三座彼此纬度相差20度的北半球城市,追踪太阳在天空中的轨迹逐渐靠近地平线的一天。在影像中,“太阳”位于屏幕中心的位置保持静止,转动的变成了地球。这颗“太阳”并不是以光芒四射的耀眼形象出现的,而是一个黑暗深邃的镂空圆洞,我们只能从朝晖落霞中认出它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天体。这个黑色空洞,既是太阳作为物理学意义上“黑体”的隐喻,也暗示了恒星或以黑洞作为终局的命运。太阳由此变得可以直视,而观众的视线也不由得被它所吸引。
《铜树》
艺术家:龙盼
来自:龙星如“大地热流:回到太阳时间的访客”
观众第一眼恐怕很难分清楚《铜树》这件作品哪端是它的树冠,哪端是它的根系。树的本体经过镀铜,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辉。从树干内部伸展出数十根电缆,在末端保护层褪去,露出里面的铜线,呈扇形散落在地面,与树木部分达成形式与质感上的对称。而这件美丽作品背后的故事却十分残酷。艺术家龙盼长期以来进行着关于潮汕地区贵屿镇电子垃圾回收的研究,这个被称为“电子垃圾之都”的地方,有着数不清的电子元件处理的小作坊。电子垃圾回收产业是当地居民重要的经济来源,却也造成了严重的生态污染。重金属元素从电路板上被洗刷流进河里,流进农田里,最终又回到人体内部。
鉴于铜在电子工业中的重要地位,《铜树》便是艺术家面对自然危机向人类发出的无声控告。它的铜线既可以看作是树根,从土地里吸收金属元素,将自然缓慢改造成人类的附庸;又可以看作是从腐朽的树干里四处逃散的寄生虫,代表着人类对自然无节制的贪婪索取。
《京剧》&《物尽其用》
艺术家:尹秀珍&宋冬
来自:房方“可见的浪漫:有关北京的记忆与想象”
这两件由尹秀珍&宋冬夫妇分别创作的作品在此次展览中被组合在一起陈列,在原本的方案中,似乎不应该出现中间这堵墙:宋冬的《物尽其用》化为影壁,其背面则使用镜面板,反射出尹秀珍的《京剧》,呈现出个人在家庭生活与社会生活中的一体两面。
尹秀珍的作品拍摄了社区花园、街头巷尾中排演京剧以供自娱的老年人,以墙纸的形式,配合空间中散落的板凳,布置出一个沉浸式的空间。这些板凳几乎没有相同的式样,它们代表的是参与这项活动来自不同家庭的个体。过去的年代,人们会各自拿出家里的坐具,拼凑成舞台下的观众席。坐在这些板凳上,虽然没有声音装置,但似乎能够依稀听见时而高亢、时而婉转的京剧唱段,这些声音来自画面唤起的日常记忆。只不过听着听着,悲伤涌上心头,当街头不再出现这些热爱京剧的老年人,也许后来的观众便再也“听”不到作品中的声音了,而地上的这些坐椅,最终可能被理解为类似咖啡厅里时髦的软装风格,不再有故事了。
宋冬的作品则代表了上一代人与物品的共处观念,以及家庭中不同代际之间在这一观念上的冲突。2002年,宋冬的父亲突然离世,一生勤俭持家、信奉“物尽其用”的母亲开始把毕生不舍得扔掉的东西,拿出来填满了房间。在经历过物资匮乏的上一代人看来,所有的物品都有可能在未来发挥关键作用,因此“储藏”的观念胜过“更新”的观念。但这些物品,在年轻一代看来便是占用空间的累赘。当“断舍离”成为社交网络热词时,两代人之间势必会就这一问题产生矛盾。但宋冬却以一种艺术的形式,既保护了母亲的感情,也让游荡在这件装置作品中的观众回想起与旧物之间的联结与记忆。《物尽其用》中所指涉的共生关系,不仅仅是家庭亲情中人与人的关系,也包含着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联系。
《Die drei Grazien im Tanz》
艺术家:瑞贝卡·霍恩
来自:朱朱:“无尽的交谈”
这是一件动态雕塑,在一层展厅几乎是最显眼的位置,瑞贝卡·霍恩“幽灵”般的作品正在进行它们的演出:动力装置拉着琴弓在两把小提琴的琴弦上往复运动,还有一支琴弓落了空,茫然地“演奏”一把不存在的提琴;在每把提琴旁还有铜管伸出玻璃漏斗,像采集提琴乐音的听筒,又似乎是在聆听这场演出的耳朵在人体之外的延伸。
整件作品充满着点线面构成的几何性,在其光下的投影中尤其可见,宛如康定斯基极具律动的抽象作品。作为以动态雕塑和身体艺术闻名的艺术家,瑞贝卡的这件作品虽然并未出现演奏者,但“身体”并未缺席。提琴经常被视为女性身体的象征,如在曼·雷的作品《安格尔的提琴》中,女性背部被贴上音孔,结合身体曲线变成了一具人体提琴。而作品的题目意为“舞动中的美惠三女神”,更直指其中乐器对身体的隐喻。但作品中却出现了一种强烈的不完满:第三把提琴究竟去了哪里?传说中三位女神形影不离,代表着生命的欢愉与一切美好的东西。这种缺憾,或许也是对当下现实状况的一种感慨。
《沉云》
艺术家:梁绍基
来自:朱朱:“无尽的交谈”
这件呈马鞍状横亘于展厅动线中间的作品,是2014至2021年间梁绍基围绕浙江天台一株唐代古香樟木的残骸碎片所创作的《沉云》系列之中的一件,在这块残片之上,艺术家沿用了他以蚕丝作为媒介的创作方法。在早期的养蚕实验中,梁绍基便发现了蚕丝与云之间的相似性,蚕丝是生命体留下的痕迹,云是天地间自然的呼吸。在时间的流动中,丝越结越密,云伸缩舒展。而这块古木亦是时间的见证者,它通过“云根”这个中国山水画理论中的概念与艺术家对云的偏好联系到一起:它是对石、木等较重的物体的称呼。
展览中的这块树皮是已逝之物的躯壳,艺术家将蚕置于疮痍满目的树木表面,让二者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被蚕丝这种包含生命力的材料所包裹之后,枯木仿佛重获新生。整件作品尽量控制着与地面的接触面积,而通过蚕丝引发的对云的联想,梁绍基造成了观感上对物体质量的错觉,“沉云”似乎真的悬在空中。
《封手》
艺术家:谢素梅
来自:申舶良“幻方:艺术与文学的互映”
“幻方”展览中作品都有着浓厚的文学性,进入展厅后右手边的第一件作品《封手》的灵感便来自日本小说家川端康成的作品《名人》,其中讲述了年长的围棋名人与一位年轻棋手长达半年的对决。这件作品构成简单,由一张旧日式棋墩和一颗被绳索牵引而悬在空中的白子组成。谢素梅化用了小说中“封手”的时刻,即在对弈中途暂停时,最后行棋的一方要将棋步写在纸上装入信封,以避免让对手知晓而利用休息的时间思考下一步的走法。
谢素梅的作品多与时间与记忆有关,这件作品也不例外,它既可被视为棋子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又可以看作是一场充满悬念、绵延千年的旷世对局,这一子会不会是决定胜负的“神之一手”?而作为“封手”,它从目的上来说是反抗记忆的。在被隔离的时空中,过去无法存在,未来尚未到来,但也正因如此,它可以嵌套在任何一种可能之中。
《大寂静》
艺术家:阿洛拉&卡尔萨迪利亚
来自:申舶良“幻方:艺术与文学的互映”
阅读作品的题目,很难不联想到蕾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的环保主义作品《寂静的春天》,其中讲述了人类想要掌控自然,却在破坏生态的同时危及到人类自身的现象。《大寂静》同样是对自然生态的关注,它由波多黎各艺术家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与著名华裔科幻作家、电影《降临》的原著作者特德·姜合作完成脚本。在波多黎各的热带雨林中,有个阿雷西博天文台,它曾经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射电天文望远镜,不断的向外太空发射信号,试图寻找外太空的智慧生命。
但是这部影像的主角不是这架望远镜,而是同一片森林里共同生活着的一个濒危物种,一种金刚鹦鹉。作品通过这种鹦鹉来评述天文望远镜的工作,一方面人类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寻找地外尚不知是否存在的智慧生命,而就在这片雨林里生存的、同样具备一定智能的鹦鹉却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和保护而濒临灭绝。由此,人与动物、地球与外太空之间的微妙联系被提示出来。射电望远镜悄无声息地对深空进行探视,与丛林里万物生长的嘈杂形成对比,但如果一切归于沉寂,是否是人类想要达到的最终结果呢?
《阿雄出走了——回不去的房间》
艺术家:谭婧
来自:申舶良“幻方:艺术与文学的互映”
深刻的记忆往往会在潜意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就像我们时常在梦中突然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或者某一个难以忘怀的场景。有时候,梦境由多个记忆模块拼接起来,尽管它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但我们仍然能够认出它所代表的某段经历。
谭婧的这件作品便是对泰国华侨的祖父母的离散记忆的一种追溯。它由碎片化的意象组成,地面上的地砖如拼图般组合,有的完整,有的破碎,仿佛这段记忆不稳定的信号。其上的灯泡被一张塑料薄纸包裹,向四周散发不规则的光晕,反射在围绕房间的复古海棠玻璃上。弥散的还有气味,随意摆放的刺绣枕头和地砖里藏着香料,展厅里充斥着爽身粉、香水、和一些东南亚香料的味道。不同感官的记忆点混合在一起,仿佛一场催眠,要将观众拉入热带气候的梦境。
《虚构》
艺术家: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来自:申舶良“幻方:艺术与文学的互映”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作为电影导演已被观众熟知,但除了电影之外,他还创作了不少影像作品。这部名为《虚构》的影像描述了一个人不断试图记录一段梦境,然而在书写过程中却不断被蚊虫和猫所干扰。在展览语境中,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人类与不同生命体的共同书写状态,一则关于人与他者共存于世的寓言。如海德格尔认为“烦(sorge)”是人的存在状态,我们在生活中总是需要与形形色色的存在者打交道,无法避免要为其操心。
在展厅中观看影像时,你或许也会被其中的烦扰惹得焦躁,但这就是我们日常的生活状态,正像哲学家陈嘉映从海德格尔的文本中领会到的那样,“我们与“烦”共处,并领悟着‘烦’。”
主会场:国家对外文化贸易基地(北京)
“唤醒石头里存在的生命”
策展人: 杭侃
“无尽的交谈”
策展人:朱朱
助理策展人:李荣蔚
“可见的浪漫:有关北京的记忆与想象”
策展人:房方
📍展览地址:
国家对外文化贸易基地(北京)
北京市顺义区金航东路3号院B3楼
分会场:友谊商店
“可见的浪漫:有关北京的记忆与想象”
策展人:房方
“幻方:艺术与文学的互映”
策展人:申舶良
“大地热流 : 回到太阳时间的访客”
策展人:龙星如
“英姿”
📍展览地址:
北京友谊艺术社区(原友谊商店)
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外大街17号
分会场:木木艺术社区
“蓝图北京”
策展人:马岩松
(本展览1月13日开幕)
📍展览地址:
木木艺术社区北京市东城区隆福寺
2022年12月31日—2023年3月12日
周二到周日11:00-19:00
18:00停止入场
周一闭馆
撰文
Larry Z
编辑
吴亦飞
排版、设计
Yiya、Anya